“廣森,大興安嶺著大火啦,這火也太大了……”張小玲看著新聞,不禁捂住嘴。他們一家人,對林區(qū)的人和物,都懷有深厚的感情,看到火災(zāi)范圍之大,影響之廣,不禁為之咋舌。
“知道的,怎會不知道呢!有件事和你說,領(lǐng)導(dǎo)已經(jīng)指示了,派我還有幾個記者一起去當(dāng)?shù)刈鰣蟮??!苯饛V森一邊說著,一邊著手整理出差需要的行李。此行恐怕旅途艱險,他找來輕便的旅行箱,盡可能多地裝上生活必需品。
由于心情沉重,兩人不住地嘆氣。
“唉……你去了……挺危險的吧?好好報道吧……”張小玲幫忙收拾了一陣子,又感到擔(dān)心,急得在屋里來回踱步。
“不要再走來走去了!”金廣森也心里焦急,語氣重了些。張小玲聽了沒說什么,賭氣一般“嘭”地一聲扔下手里的東西。
“還有誰和你一起去?”
“還有臺里的領(lǐng)導(dǎo)帶隊,王志峰也一塊兒去?”
“王志峰?他不是做校對嗎?”
“他現(xiàn)在也當(dāng)記著了。再說,人手不夠用,就算他業(yè)務(wù)水平差一點,去了也能搭把手,多一個人,多出點力。”金廣森逐漸整理好行囊,坐在床邊低下頭沉思。
這場火災(zāi)中有許多人喪生,國家的財產(chǎn)損失也不小,人們受到很大的震動。
但與此同時,救災(zāi)過程中涌現(xiàn)了許許多多的感人事跡。身為記者,他有責(zé)任和義務(wù)講這些人的事跡記錄下來,讓人們知道險境之中人們的勇氣,同時為子孫后代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。
電臺記者一行人的行程很趕,家屬們把他們送到車站,長途車便很快地開走了。
“一路當(dāng)心哪?!?/p>
張小玲目送著遠去的車輛,心中百感交集。每當(dāng)金廣森出差,她就會在家里把廣播的聲音調(diào)的大一些,顯得家里不那么空蕩,有幾分人氣。
這一次,她更加擔(dān)心了。雖然火已經(jīng)基本撲滅了,但是救災(zāi)工作、災(zāi)民安置工作還在進行中,事發(fā)地恐怕比較混亂。
電臺的記者們,平時都是哪筆桿子的人,可以稱得上是肩不能扛、手不能提。到了那里,他們要是遇到危險可怎么辦呢?
張小玲回到家,為了內(nèi)心平靜下來,止不住地給孩子們和其他親戚朋友打電話,人們勸慰她幾句,她終于平靜下來。
再說金廣森那邊吧。車上坐滿了人,沈主編坐在第一排,抓緊了扶手,和司機攀談起來;
“咱們要多久能到???”
“看路況吧,肯定不容易走,現(xiàn)在路上都是往那邊趕的人??匆娔切┴涇嚊]有?是往災(zāi)區(qū)運物資的。”司機以便看著路,以便揚了揚下巴,示意沈主編往遠方看去。
她們這輛長途車比較老舊了,車開得快起來的時候,就會容易顛簸。金廣森坐在后排,時間久了,逐漸有些暈車。
“老金,你沒事兒吧?要不你吃個話梅什么的吧。我聽說,含一點東西,就不容易暈車了?!蓖踔痉宓淖浑x得近,他湊過來,看看金廣森的情況。
“沒事兒,我沒事兒的,”金廣森說著,清了清嗓子,“我就是在琢磨,咱們到了哪里,一定要多拍些照片。這一次,底片準(zhǔn)備了多少?”
“放心吧,足夠用的,這么大的事兒,臺里的資源都備上了。你趁現(xiàn)在,在車上瞇一會兒吧。等到了地方,有咱們忙的!”
金廣森聽了點點頭,開始閉目養(yǎng)神。
車開到災(zāi)區(qū)附近了,司機造了一處空曠地方停下來,回頭說到:“各位電臺的老師們,車不好再往前開了,你們得下去走一段了!實在不好意思??!”
“什么?這就不能往前了?這還遠著呢!”王志峰不滿意地站起來,想要和司機理論一番。
“哎,小王啊,你就別說了,咱們聽安排?。戆?,打架吧行李拿好,咱們走過去!”沈主編指揮一行人稍安勿躁,整理好各自的物品,徒步前進。
金廣森的攝影技術(shù)雖然算不上爐火純青,但也可以說是進步明顯了。雖然比起專業(yè)的攝影師,他只是半路出家,但功夫不負有心人,他的作品成片效果不錯,可以在辦至上刊登。
他深知每一張底片都是珍貴的資源,不能浪費,這一次就是集中利用底片的時候了。
空氣中是煙塵揮之不去的氣味。一行人越往前走,越是心情沉重?;馂?zāi)在消防戰(zhàn)士的全力奮斗下基本撲滅了。過火面積很大,林區(qū)已經(jīng)沒有人們印象中應(yīng)有的模樣。受災(zāi)群眾的疏散工作遠沒有結(jié)束,一些失去了親人朋友的災(zāi)民由于深受打擊,不愿配合撤離。也有的干部認為自己沒能盡到責(zé)任,沉浸在自責(zé)之中難以自拔。
沈主編與當(dāng)?shù)叵嚓P(guān)部門的同志接洽,隨后給一行記者分配了任務(wù)。金廣森和王志峰負責(zé)深入林區(qū)拍攝新聞圖片,并采訪搶救了寶貴生產(chǎn)資料的一位老同志。
拍攝照片的難度在于光線不佳、地勢危險。兩人就地取材,制作了簡易的反光板,努力拍出清晰的圖片。這一時代的后期處理技術(shù)還有待發(fā)展,因此攝影時必須爭取一步到位減少后續(xù)的工作了。
“唉……太難了,太難了……”王志峰全程都在感嘆,消防戰(zhàn)士們是冒著生命危險撲滅了這場大火,他們進入的區(qū)域有限,就已經(jīng)深感其中的艱辛。
“加把勁兒,吧這幾個膠卷拍完吧。”金廣森和王志峰相互鼓勵著,爭取在晚上下雨前完成必要的工作。
天色已晚,兩人基本拍完了,接下來就要處理難啃的骨頭了——采訪救災(zāi)中有突出表現(xiàn)的老同志。
“張……張老師好,我叫金廣森,是……”
“沒工夫和你們廢這話!”老同志的心情肉眼可見地低落,打斷了對話。兩人和他年紀差距很大,都屬于晚輩,不論說什么,都顯得說服力有限。
他們要采訪的老人姓張,在林區(qū)生活了一輩子,對一草一木都是感情深厚。他在緊要關(guān)頭,把生產(chǎn)隊的家畜放了出來,挽回了不少損失??墒?,他的家人至今下落不明,兩人不禁往不詳?shù)姆矫嫦胂搿?/p>
張姓老人不配合采訪,他們來之前列的采訪提綱,眼看著就沒什么用了。王志峰很急躁,金廣森用手勢勸他別說了,跟上老人的步伐,把脖子上的相機系緊了,一同清理廢墟。
物資不足的條件下,誰都沒有多余的手套給金廣森,他平時做活不多,手上沒什么繭子,掌心一會兒就被劃破了。他把傷口在褲子上蹭一蹭,繼續(xù)前行。
“老金,這眼瞅著天就要黑了,咱們回去吧,先回營地,明天再說吧!”王志峰催促他返回,他們的營地離得遠,徒步過去還要半個小時。金廣森不為所動。
“那位老人家,正是情緒不好的時候,我還是看著點兒吧,萬一他出什么事呢,年紀都這么大了。”金廣森說著,把較沉的行囊交給王志峰,讓他帶回去,自己跟著老人向山林深處走去。
山上的許多樹,都失去了樹木原本的形態(tài),向不同的方向玩去、傾倒,一片焦黑。金廣森用圍巾把臉裹了起來,免得吸進去更多的塵埃。
“小記者,你別跟著了,回去吧,你跟著也礙事兒?!崩先祟^也不回,雖然上了年紀,腿腳仍然利落,走得飛快,看來是沒有被老寒腿之類的疾病找上門。金廣森連跑帶顛,勉強跟上他的步伐。
“老人家,您是不是找什么東西呢?還是找人呢?現(xiàn)在這地也不平,悠著點兒啊。您要找什么,跟我們說一聲,我們?nèi)フ覇h。”金廣深一路小排,終于和老人并排行走。
老人的嘴唇動了動,目光低垂,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。
天黑了,真的黑透了。老人尋來一處保持著骨架結(jié)構(gòu)的木屋坐下休息,哪里原本也許是民居,也許是牛棚,如今已經(jīng)無法分辨了。
“咳、咳……”金廣森隨身沒有帶水,老人見狀,緩緩遞給他一只老式的牛皮水袋。
“謝謝您?!苯馍舆^,喝上幾口,又蓋上塞子還回去。
夜里很冷,但兩人很有默契,誰也別不提生火取暖的事。一路上,老人撿到些尚未燒毀的物資,他從破屋里翻出破了洞的編織袋,利落地把東西裝進去。
“張老,您是英雄,保護了公有財產(chǎn),我們很尊敬您?!苯饛V森說完,老人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,氣氛仍然尷尬。金廣森搜腸刮肚,很難再說出什么。他漸漸睡著了,半夢半醒間,聽見腳步聲,睜眼一看,借著月光看到老人把隨身物品留在他腳邊,自己向林子的更深處大跨步地走去。
“不好……”金廣森心中升起不祥的預(yù)感,他把物品仔細清點一番,發(fā)現(xiàn)老人把必備品也留給他,儼然一副再也不想返回的架勢。他急忙從中抽出幾樣生活必需品揣在衣兜里,一步一顛地追隨老人的足跡。
“張老——等等我——”呼喊聲在山中回蕩,天色是暗的,地上的一切是黑黢黢的。金廣森跑一會兒、走一段,終于跟上老人的背影。
“張老,我有話要說——呼呼——我的文章寫出來后,也許人們讀完,就能記住一陣子,可我還是要寫,要投入我所有的感情去寫……一篇文章的壽命有多長,不是我能決定的,但是我還是要寫的時候盡全力。
“哪怕,記者這個職業(yè),有一天消失了……我還是覺得,我今天做的事重要,后世的人們看著我們呢。今天,我能勸住您好好活下去,我才不算失敗——呼呼——”
金廣森手上的口子逐漸紅腫,他看不清,只覺得傷口灼熱,像被燒紅的錫器燙到一樣。
老人的步伐慢下來,抬頭看看,星光滿天。
金廣森還纏著老人說了許多話。他們二人相差幾十歲,他的話,老人能聽進去多少?
金廣森一直說到口干舌燥,傷口感染變得嚴重,漸漸使他精神不振。恍惚間,他聽到自己“啪”地一聲踩進過了火的樹叢里,向下滑落幾米,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“廣森!廣森!”金廣森行李,動了動手,似乎有東西牽扯著左手。他努力睜開眼,一旁是領(lǐng)導(dǎo)和同事圍在床邊。
“你可醒了,嚇壞我們了,知道不?老張頭把你杠回來的。”
王志峰在一旁守著,看到金廣森醒了,長舒了一口氣。
“你倆是跑了多遠?。繑R這兒賽跑呢?讓你采訪,誰讓你進林子里探險了?嫂子知道了,一準(zhǔn)要收拾你。那地上不穩(wěn)當(dāng),樹枝就薄薄一層,過了火不能上人,地上可有大窟窿。要不是人家老張身手好,老當(dāng)益壯,把你從坑里撈出來,你可指不定能不能活著出來。”
金廣森聽得一愣一愣的,同事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幾句,他才明白,是在林子里遇到危險,被老人救出來了。
“不過你這照片拍得還真不賴,晚上居然有光線,太不容易了?!?/p>
“什么照片?我后來好像沒拍什么?。俊苯饛V森一頭霧水。他把手上連著的輸液架挪近一點,攏了攏身后的枕頭,在床上坐起來。
“你拍的嗎這不是?”說著,王志峰把剛剛洗出的照片遞給他。照片上是老人的側(cè)影,在漆黑的樹枝中間,他的臉被月光照亮,堅毅的面容上能看到半滴眼淚。
“主任說了,這張照片吧,顯出英雄也是普通人,有人情味兒,選上登報用了。”
“真的?”金廣森又看了看,這張照片大約是他一邊走一邊按下快門,偶得的一張佳作。
“張老怎么樣了?”金廣森緊接著追問。
“去安置點兒了。你這工作做得不錯,他挺配合的,到了安置點兒,他看著不那么犟了,說話不懟人了,應(yīng)該能好好地過日子了。”
金廣森聽了,懸著的心終于放下。
后來,那張照片不僅登報與讀者見面,而且被收錄在了后續(xù)建成的紀念館內(nèi)。災(zāi)難面前,像這樣的無名英雄還有很多,他們的光輝不會被時間抹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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